2022年7月31日 星期日

歌曲「岸壁の母」回望 怒祭戰友魂 (1987)的追悼與哀傷

 

「岸壁の母」是一首爬台北四獸山或是劍潭山時,經常聽到山友卡拉OK在山谷迴盪的熱門金曲。直到歌聲出現在原一男執導的紀錄片<怒祭戰友魂>(1987)時,我才驚覺詞曲所傳達思子之情,以及籠罩在殘酷戰爭的脈絡。回想電影主角奧崎兼三的憤怒也好,悲傷也好,大抵都是因為親身經歷過大戰的殘忍無情吧。

       電影中,曾出現兩次
「岸壁の母」的吟唱歌聲,都正好都在進行悼念,讓歌曲聲提供了情感功能。當婆婆唱出這首思念孩子的歌曲,歌詞與她心境的寫照不謀而合;傳達出的憶兒之情,也讓觀眾對悼念場景產生悲傷的感受。同時,歌曲聲在整部電影出現的時間點,正是主角奧崎兼三探訪戰友(以要求謝罪作為一種憑弔)之旅的開始與結束。聲音與歌詞重複卻又存在些微差異,共同形成電影母題 : 「控訴戰爭的殘酷以追悼亡靈。」





場景與歌詞的互相參照

  第一次出現的場景,是男主角奧崎兼三拜訪當年戰友島本政行的家,他向戰友的媽媽島本功子報告當年島本過世前後與安葬的情況,奧崎說到最後泣不成聲。隨後一同前往島本家的墓地,與島本婆婆一起悼念戰友。奧崎與婆婆一同走至島本家的墓地,奧崎在墓地周圍探看並聊起來。隨後歌聲響起,短暫出現白飯供品的特寫,接著是婆婆與奧崎坐在墳前的畫面,原來觀眾所聽到的歌聲是她唱起「岸壁の母」的歌聲。攝影鏡頭放置於兩人的斜前方,以變焦方式,慢慢靠近兩人。婆婆開始吟唱到一半時發覺唱錯時停住,趕緊用手掩住而笑出來,對著鏡頭與奧崎說唱錯了,右方的奧崎安慰婆婆再繼續唱。婆婆再次重頭唱起,伴隨歌聲,影人再以變焦鏡頭拉近,可見奧崎臉部左方似乎落下了淚水。歌唱結束後,奧崎詢問婆婆是否有意願去趟新幾內亞,婆婆表示沒有能力,奧崎則回應希望能代替他的兒子,帶她一起去。

  這個悼念場景,歌聲開始時,搭配的是白飯供品的特寫畫面。此時我們不知道聲音從何而來,影人繼續用歌聲接到下個鏡頭,歌聲在這兩個鏡頭間作為音橋的功用,用來淡化鏡頭之間的剪接。爾後的鏡頭,音畫同步讓觀眾確認吟唱聲是來自畫面上的婆婆,聽到的是敘事聲音。整個場景是以婆婆與奧崎的交談聲,以及婆婆吟唱的歌聲為主,同時與戶外的蟲鳴鳥叫構成的環境音,依序形成聲音階層。環境音形構敘事世界的空間,從周遭蟲鳴鳥叫,讓觀眾得知角色身處在山林野外的墓地。最重要的是,這個場景最主要的吟唱聲形成了情感功能悲傷;也隱隱地帶出控訴戰爭殘忍的反戰情緒。歌聲傳達身為人母的悲傷。岸壁の母」的歌詞,描述母親日日至碼頭等待,企盼回國船隻上是否能看到兒子的身影,但卻盼不到兒子歸來的思念心情

   「 做為母親的我來碼頭了,今天也來了。
       今天也來到這個碼頭。 雖然知道願望
      (: 期待兒子從戰場上乘船歸來 )無法達成,
       但也許有個萬一~也許有個萬一,
       就這樣被這樣的期待引誘而來。
」(中譯)

這段歌詞內容,開頭提到今天
來了,代表媽媽每日都在等兒子的行為。在末尾歌詞也許也許」,表達一種明知願望實現渺茫,卻還抱持一絲奇蹟出現的企盼,歌詞重複疊加的結構,表達出真的好想看到兒子的殷殷思念。悲傷的歌詞情境,又正好與島本女士的處境遭遇有所對應。這位不認識的婆婆,她是怎麼看待這些事情呢?



怒祭戰有魂慰靈戰友片段,奧崎兼三(右)的眼淚流露出全片少有的情緒

  她用吟唱的歌聲,訴說思念兒子的悲傷與哀悼之情,讓觀眾產生共情感受。另一方面,這個歌聲似乎也觸動了奧崎的悲傷。坐在一旁的奧崎,雖然靜靜地聆聽歌聲,但簌簌淚下,或許是聽到母親思念亡兒的觸動,或許是出自於一種獨自倖存的愧疚哀痛,又或許是回憶起經歷那場殘酷野蠻的戰爭。在婆婆悠悠的歌聲中,鏡頭右方的奧崎流露全片少見的脆弱與悲傷之情,讓整個場景瀰漫哀思與傷痛。哀傷的音畫場面,不但傳達兩人的傷痛,也讓觀眾辨識出他們傷痛的源頭戰爭。從而可能進一步激起觀眾的反戰想法或情緒。

岸壁の母」的歌聲出現第二次的場景,同樣是奧崎去島本家與墓地悼念的時候,影人透過歌聲把奧崎搭船渡海至島本家墓地的鏡頭轉換都串接起來。對照畫面上碧波萬傾與青山天空,奧崎開著宣傳戰車駛出渡輪,隨後來到一個家戶造訪。鏡頭轉入奧崎在島本婆婆的遺照與骨灰罈前捻香。歌曲的吟唱進入到第二段時,鏡頭先是照向遺照與骨灰罈,隨後轉至奧崎到上次造訪過的墓地,在島本家墳前澆水、掃墓、跪下。隨後鏡頭切到奧崎在墳前拿出一本紅色的日本國護照,鏡頭再以特寫距離,橫向拍攝護照內的婆婆的照片,與扭曲筆跡寫著島本功子的簽名。

  在這個場景中,「岸壁の母」的歌聲以畫外音的方式,將奧崎上香悼念的各個鏡頭串起來,同樣具有連戲剪接的功能。其次,這場悼念之行,聲音階層上,是以婆婆的歌聲為主。場景剛開始時,除了婆婆的歌聲,還可聽到渡海的鳴笛聲,以及奧崎駕駛戰車開出渡輪甲板的碰撞聲與引擎聲響等次要聲音,也形成聲音階層。這幾個畫內同步聲音,讓觀眾知道奧崎正在搭船與開車移動。不過,在奧崎拜訪島本家對著婆婆遺照捻香與掃墓的場景,畫面獨留婆婆吟唱聲,幾乎無同步聲音與背景音。再次出現這段婆婆的吟唱,同樣具備情感功能激起觀眾對於婆婆過世的悲傷與唏噓之情岸壁の母」的歌聲雖然重複出現,但型式與前次出現又有些許差異。首先,它改以「非敘事聲音」的形式出現。在這個場景,觀眾再次聽到的歌聲,並非婆婆同步歌聲,而是畫外音,畫面是奧崎前往某處的移動過程,此時我們不清楚奧崎的目的地。當鏡頭轉到婆婆遺照與骨灰罈時,才讓觀眾驚覺婆婆已無法像第一次那樣親自吟唱,只能透過留下的歌聲追憶。透過吟唱聲,觀眾再次想到影片開頭婆婆的眼淚與思念兒子的身影,但如今畫面上奧崎再次拜見到的已是遺照與骨灰,令人悵然若失。其次,當鏡頭第二次照婆婆遺照以及後來奧崎前往掃墓時,吟唱進入全曲下一段歌詞唱道:

        「
悲苦的願望已十年。
           這個祈求,只有神明才知道。
           比起流雲、比起寒風,更悲慘的、更淒慘的,
           是只靠一根枴杖的命運。
」(中譯)

    彷彿傳達
那個聲聲企盼兒子早日歸來的母親,最後只能孤老過世,那份想念兒子的悲願終究沒能在人世實現,好像也是婆婆的寫照。當初,奧崎還在這個墳前說要帶婆婆去趟新幾內亞,場景依舊,現在只能翻開婆婆辦好的護照端詳。婆婆吟唱的詞曲(做為畫外音)、配上祭悼與遺照畫面一同交會,讓人想起婆婆的悲傷,也唏噓不已。

  如果去查詢「岸壁の母」原曲歌詞,其實會發現這是一首母子陰陽相隔的對唱曲。第一段歌詞視角是母親,第二段是母親與兒子好像突然短暫相遇的對話,第三段又回到母親視角。而電影場景選取搭配婆婆吟唱的歌聲,恰好正是第一與第三段母親單獨唱的段落。這樣的安排,更傳達出母親的悲傷之情。歌曲除了在單一場景發揮功能外,岸壁の母歌聲出現在整部影片的兩個時機,也正好安排在奧崎展開緝凶認罪之旅的頭尾,呼應電影的主題 :悼念亡靈」。男主角在電影中一直強調想以自己的方式來安慰戰友的靈魂。歌曲聲第一次出現在悼念島本墓前的場景後,奧崎開始他的悼念,他企圖以文明社會看來偏激且暴力的手段,奮力挖開過往,四處拜訪要求當事人自承當年回憶,讓世人一起見識戰爭的殘酷與不人道,而不再興戰,用以慰靈。在高張力的衝突過程告一段落後,岸壁の母歌聲又再次響起,奧崎又重回島本家墓前,彷彿是向戰友/戰友母親報告他緝凶慰靈行動的結果,以祭戰友。


電影資訊 :

片名: 怒祭戰友魂/ゆきゆきて、神軍(1987)

導演: 一男

類型: 紀錄片

片長: 122分鐘






2022年5月13日 星期五

針盒裡的秘密 : 非常母親 (2009)的道具分析




非常母親(2009)海報
(來源 : 
http://movie.naver.com/movie/bi/mi/photoViewPopup.nhn?movieCode=47701 )



   奉俊昊執導的電影中,場面調度與攝影構圖經常暗藏許多劇情線索或玄機。或許有人說他的電影過於工整,不過我倒是蠻喜歡像偵探一樣,跟著追尋著蛛絲馬跡還能樂此不疲暗呼精彩。

    在<非常母親>(2009)裡,針灸針盒出現的時機,對於情節資訊的意義與達成的功能就相當耐人尋味。在該片中,針灸盒是主角母親隨身攜帶的物品;同時,多半以特寫/大特寫的鏡頭,在景框中央呈現,相當突出;出現時機經常伴隨著電影情節的推展,在影片前後重複地出現,也形成母題:「角色藏著許多不為外人道的秘密」。我們依序舉出四顆鏡頭來看看這項道具的功能。

    例證一是某位貴婦到媽媽草藥店鋪選貨時,貴婦先是側臉視線低垂下來,一顆大特寫鏡頭反拍到媽媽衣服口袋露出的針灸盒側影,處在景框的中央, 配上貴婦聲音 :「你是無照給人針灸的吧?」這顆鏡頭中的對話,貴婦突然舊事重提地提醒(故作要脅狀),點出了原來媽媽是密醫的秘密。鏡頭出現口袋中的針盒, 是藏在口袋中,沒有完整露出來,象徵針盒內藏著不好公開的秘密,無法大喇喇 地暴露出來。此刻,好像是對祕密瞭若指掌的人再次翻出真相,甚至做為把柄。

    例證二的場景是媽媽替鄰居們施針,鏡頭切換到對母親手指 頭的大特寫鏡頭,她的手指摸著放在房間塌塌米上打開的針盒,在當中選定了一根針後拿起。針灸盒出現在景框中央,在高明度的鏡頭下,照得十分清楚。鏡頭 拍攝的同時,是鄰居們聊天的聊天聲,講到被殺害的女學生家庭狀況:「親友全是不三不四的人,年紀輕輕的凡事都要靠自己…」這個情節段落是母親開始自行查案,藉由替人施針,向住在同村的鄰居們打探文雅中的來歷背景。至此,主角與觀眾才 從婆婆媽媽被針灸時的閒談之間知道/拼湊一些死者生前的輪廓,補充觀眾對死者 處境的了解(先前死者的形象是模糊的,也對比之前警方調查的草率)。針灸盒的大特寫鏡頭,是安排在鄰居講雅中八卦(提供新資訊)的時候。針灸盒是藏著秘密 的象徵,而這個打開的針灸盒與施針,好像同時掀開了一些主角/觀眾原先不知道、也不太為外人所道的秘密。



    另一顆針灸盒出場的鏡頭也有類似的作用。場景是母親自力救濟的調查鎖定到拾荒老人,她藉醫療志工名義探訪老人居住的工寮,希望打探案情線索。坐在工寮中的母親,聽聞老人目睹一件從未和人提起的事件後一直不舒服,她提 議可施針舒緩。這顆鏡頭可以分兩部分。鏡頭前部分是一個手部大特寫鏡頭,母親開始從大腿上的深色菱紋包包中取出銀色花紋針灸盒後打開。針灸盒出現在景框中央,花飾銀盒被母親上後方與前方來的光源照的清晰。接著母親停頓一下,鏡頭後部分是攝影機直搖往上,轉為拍攝母親臉部的特寫鏡頭,由於主光來自頭頂(而非前面),面孔較暗鼻子帶著一點陰影,她的眼睛好像狐疑 地睜大斜視(應該是向老人看去),向他問 :「是說,你(那晚)是看到車禍嗎?」。這顆鏡頭以後,老人聊到當天晚上在屋內目睹文雅中被殺害棄屍的場景。再一次,在針盒被打開後,觀眾與主角一同從目擊者訴說的見聞獲得新資訊,好像知道了 「真相」。就敘事世界而言,還是個當事人沒有為外人講過的秘密證詞。




    例證四是兒子出獄後,母親參加出遊團,母子在公車站集合等車時的場景。這也是顆大特寫鏡頭,兒子說有個東西要給母親,鏡頭開始切 接到兒子的手將燃燒過的針灸盒遞給母親,盒子從景框中右方進入到中央,將盒 子放在她的大腿上(隨後兒子的手指退出)。燒焦針盒在人影下,缺乏光線照射顯 得昏暗,但輪廓可見。鏡頭下母親的手指顯得僵硬,右手無名指和小指後退且顫 抖了一下。母親的手指肌肉與動作,不太碰觸這個針灸盒,顯示母親處在震驚萬分也不願再提起殺人往事的心情。這個針盒,也乘載了兩項電影故事的重要秘密。第一層是母親殺老人且毀屍滅跡。更深一層兒子在當晚失手殺害女學生雅中的經過,母親也因為要藏住這個秘密而殺害老人。之後的鏡頭是母親打開針盒迅速關上,兒子在旁尋問為何遺留針盒在現場,母親露出不願提起且快崩潰的神情。




    針盒在這些鏡頭中,有敘事的功能。例如例證一,針灸盒是主角隨身攜帶的物品,顯示主角略懂針灸,也經常替人施針,甚至在後面情節中還以針灸作為接近人物的身分與工具(例如接近拾荒老人),也成為主角曾到火場的證據。鏡頭拍攝針盒放在口袋角落,搭配貴婦的台詞,則點出她是密醫的身分背景。


    針灸盒也具備了主題功能。在電影中,一再出現針盒的大特寫/特寫鏡頭,幾乎都出現在某件「真相」揭露之前。針盒帶有人物秘密的意涵,藏著故事角色不為外人道的事情。例如針盒乘載著母親自己的秘密,像是例證一的秘密行醫,例證四的殺人毀屍。針盒打開後,更是揭開一層謎團的提示象徵,電影情節往往接著帶出「真相」,例如被害者雅中的家世,拾荒老人那晚目睹凶殺案經過。懸疑、秘密,是<非常母親>相當重要的母題。電影開頭就給觀眾帶 著許多疑惑,不僅兇殺事件經過與原因如謎團需要拼湊,登場人物也顯得相當神秘。母親為了洗刷兒子的冤屈,開展調查而抽絲剝繭,反而一道一道揭開許多不為人知的事情。針灸盒可以說是做為拓展主角/觀眾「知識廣度」的提示。電影以限制敘述的安排下,場景出現針盒後,觀眾經常就多獲知一些資訊。(例如觀眾知道母親是密醫,或是觀眾也和母親一起開始知道文雅中的身世,知道拾荒老人在事發當晚在屋內所見所聞)。不過,這些資訊露出不一定帶來更多明亮感,反讓人物更添神秘,讓故事更增懸疑。讓觀眾感覺這個人好像還有很多不為人知的秘密藏在後面。譬如母親為何成為密醫?何時會行醫?行醫的安全紀錄? 或是雅中是不是還有很多不為人知的事情?

    在例證四出現燒焦的針盒,除了藏著兩道秘密,也讓觀眾想起出自於媽媽要保護兒子的心,但那也是對兒子給予到極端扭曲的溺愛。為何保護兒子可以不惜殺人,背後心態讓母子關係又顯得更加耐人尋味。

    最後,針盒的出現也有牽動觀眾情緒的功能。在全片尾聲,影人安排兒子拿給母親燒焦針盒。這個讓觀眾無法迴避的大特寫鏡頭,也掀開了母親為了保護小孩,不惜沾滿血腥的秘密,那幾乎是她不想再回憶的痛苦惡夢。電影的緝凶情節原只停在老人葬身火場,警方也已結案。觀眾和母親都以為老人遇害焚屍、 老人目擊兒子這幾件事就此神不知鬼不覺,再次隨著警方草率結案步入塵封。未料,兒子遞來撿回來的針盒,讓人感到震驚(怎麼被發現了!),幾個相互糾葛的秘密,突然像是回力鏢般的襲來。

    其次,該鏡頭雖然只是將針盒交給母親,但鏡頭安排在此,又以大特寫讓人並擺在景框中央的針盒,這個歸還行為與針盒的出現,也令觀者毛骨悚然。按照電影敘事來看,兇殺現場應該無目擊證人,遑論兒子當時仍深陷囹圄而非目擊者。那麼,這好像不只是兒子在火場上撿到單單歸還而已,反而產生一種是不是東窗事發,兒子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的疑懼交雜的糾葛感受。

    細細留意小巧的針盒,為電影更添懸疑與驚訝的氛圍,讓人印象深刻。



2021年11月18日 星期四

美國女孩(2021) 電影讓我們的生命至少延長了三倍,但如果這次看到的是你自己呢?

 

美國女孩(2021)海報
(來源 :https://www.agentm.tw/movie_page?m_id=8a693fac60305ab27ac73b53daed9fdacc6bbec77611b88b84a47743360d4b65)

        結束移民夢的母女們回到台灣和爸爸重新住在一起。母親面對自身狀況的焦慮不安,青春期的女兒們回到台灣面對環境與人際的不適應,爸爸則為了工作需要在台灣中國兩邊跑,家人間彼此衝突不斷,山雨欲來,中產階級家庭好像搖搖欲墜之時,遇上危機而重新面對彼此。因緣際會我看到了美國女孩(2021)這部片。平實的家庭電影,劇本台詞少見的自然順暢。親子之間的寵溺與衝突糾葛,見證了相愛相殺才是真實的家庭日常。
                                
看的時候覺得,好像總算出了一部電影是和我們20.30歲世代經驗有所呼應。雖然和我的經驗不同,但我不時想起好多朋友面對自己爸媽的難解題目。如果說,電影讓我們的生命至少延長了三倍,但如果這次看到的是你自己呢?

    這一家人在各地流離尋岸,最後還是回到了台灣。梁芳儀在國中時代從美國移民回台灣,面對母親的罹癌、台灣學校文化的衝擊與適應、到家庭關係的摩擦、經濟危機四伏,再到SARS風暴的襲來。本片在色彩與燈光的灰濛,好像也形成母題 : 那段黯淡好難過的青春回憶。她們從親子關係之間,慢慢映照出自己的脆弱與害怕失去的焦慮,在失落與疾病帶來的危機中,找回相互理解的路。雙女主角的設定,母女的表現都相當精湛。林嘉欣在一場家長會上,和老師與家長們的互動,強悍氣場的背後,也看見對女兒的保護與愛。方郁婷飾演就讀中學的女兒,演出青少年對環境不適應、對媽媽的不耐煩,讓觀眾不討厭/有點點討厭(?)但能同理她的心情。面對影后出身的媽媽,毫不怯場,完全看不出是她第一次演戲,請問這部真的有素人演員嗎? 絕對是新演員獎的大黑馬。莊凱勛飾演的爸爸展現對女兒溺愛,害怕失去妻女的不安,也讓他的形象相當立體複雜。

        這是導演阮鳳儀和主創團隊第一部劇情長片,一舉就入圍本屆最佳劇情片,母女雙入圍女主角與最佳新演員,來勢洶洶。我空泛描述可能不吸引人,用意是保留你進場觀影的趣味,也是對下下周正式上映電影的尊重。


2021年10月22日 星期五

政府做錯嘢就要道歉:濁水漂流 (2021)

 


濁水漂流(2021)海報(圖片取自: https://movie.douban.com/photos/photo/2644033883/)


  疫情緩解,解除梅花座限制看的第一部電影是濁水漂流(2021)。香港電影曾經有段輝煌的歲月,小時候大部分在電視第四台看過一點。等到我真正進電影院,港片已經被認為處於沒落期。不過還是有一些影像工作者用自己的專業去回望所在的土地。除了抗爭題材,另一種片型是描述社會問題的寫實片。調性嚴肅;雖然偶有消費這類議題的作品問世。但大多不是娛樂性質高的類型片。

濁水漂流的導演李俊碩,改編自己大學時期進行的調查報導,以一場冬夜清晨政府發動的驅趕事件為起,敘述香港深水埗底層遊民生活的聚散。人物自我調侃或彼此挖苦的日常對話,簡單平實,卻又道破底層生活的悲哀。這群遊民雖然彼此之間沒有血緣關係,但同為淪落人,也建立出相互照顧的溫暖情誼。這種題材經常容易處理成催淚戲碼,但李俊碩對於底層生活的處理寫實,節制不煽情,從台詞對白中,可以發現導演在田野調查的紮實基礎。

  被惡意驅趕後,棲身之所還是主角群最現實的困境。身處在香港高樓華廈與車水馬龍之間,一群無家者,排隊上樓(住進公共住宅)是如此的遙不可及。不只點出貧富差距過大的社會現實、政商聯合地產開發的壓迫,也些微透露香港民眾和中國移民這幾年更複雜的矛盾。導演拉出媒體獵奇、社會寄予大量同情的橋段,爆笑又無比諷刺。包括像社工角色的安排,社工與男主角的衝突,好像都在提醒我們重新思考照顧關係。我們是不是經常用很不對等的方式來建立助人者與受助者的關係呢?  電影結束看演員表才恍然大悟,這些毒癮犯或遊民一字排開,盡是當年金獎帝后。群戲之中,對配角刻畫可能稍嫌平淡,但像謝君豪與自己兒子隔空相認的戲份上,卻又展現出舉重若輕。

    導演還是把最多的戲分給了主角吳鎮宇,蓬頭垢面,毒癮勒戒後的浮腫又無血色的模樣,為了冬夜惡意驅趕事件控告政府,堅持  政府做錯嘢就要道歉(華語: 政府做錯事就要道歉),看似偏執,實則是退無可退之下,捍衛自身尊嚴的怒吼。終場一分鐘遠景鏡頭下的烈焰沖天,那道兇猛的火勢,像是他憤怒控訴的姿態,畫面極具震撼。他與視如己出的配角一起偷跑到無人工地,身處底層生活的兩人搭上塔式起重機,緩緩升起,俯瞰港島萬家燈火,在廣角鏡頭攝影下更顯魔幻寫實,讓人印象深刻。

歌曲「岸壁の母」回望 怒祭戰友魂 (1987)的追悼與哀傷

  「岸壁の母」 是一首爬台北四獸山或是劍潭山時,經常聽到山友卡拉 OK 在山谷迴盪的熱門金曲。直到歌聲出現在原一男執導的紀錄片 < 怒祭戰友魂 >(1987) 時,我才驚覺詞曲所傳達思子之情,以及籠罩在殘酷戰爭的脈絡。回想電影主角 奧崎兼三的憤怒也好,悲傷也好,大抵...